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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蚱蜢:遊戲、生命與乌托邦》
文 _苏婉(華东師范大學社會成长學院人类學钻研所)
《伊索寓言》里的蚱蜢是一個背面典范。在蚂蚁為過冬辛劳拾穗的時辰,蚱蜢则在一旁快活地唱歌舞蹈。冬季到了,蚱蜢饿着肚子去找蚂蚁讨饭,蚂蚁则讽刺蚱蜢以前的怠惰和忽略:“早干嘛去了?你接着玩吧。”蚱蜢大要率在耻辱中饿死了。這個寓言奉告咱們,勤快者未雨绸缪,不然就會像短視的蚱蜢,為一時之快支出价格。
蚱蜢是否是有點可怜?实在,拉·封丹(Jean de la Fontaine)、錢钟书等“看不惯”蚂蚁的後世者對這则故事的改编或阐释,都反轉了此中“勤有利,戏無功”的教養取向。在一些變体中,蚂蚁被視作資產阶层的奸商,蚱蜢则被視為藝術的献身者。1978年初次出书的《蚱蜢:遊戲、生命與乌托邦》(如下简写作《蚱蜢》)一书彷佛也担当了一些反寓言的象征,以界说遊戲并将玩遊戲視作存在之抱负状况的方法来阐明蚱蜢虽死犹荣。
蚱蜢
伯纳德·舒兹
重庆出书社, 2022
《蚱蜢》的作者伯纳德·舒兹(Bernard Suits)是一名木匠快樂喜爱者、解谜遊戲專家和侦察小说粉丝,也因此遊戲為重要钻研范畴的美國哲學家。不外,在“傳统學術期刊颁發速率堪比冰河挪動”(他的原话)的“体系体例内”,舒兹其实不算出格高產。對學界而言,有些“玩世不恭”的《蚱蜢》最初其实不受器重。适逢20世纪末電子遊戲鼓起,在托马斯·霍尔卡(Thomas Hurka)、西蒙·布莱克本(Simon Blackburn)等知名哲學家的推重下,這本书才像其主角大蚱蜢同样迎来了它的第二次生命。
對付如今的遊戲玩家而言,與遊戲体驗自己比拟,用一本书的篇幅来界说遊戲可能其实不那样有趣。寻求速食與速通的現代玩家若何受患了一只苏格拉底化的蚱蜢?在书中,大蚱蜢為本身“不遊戲,無宁死”的生命觀,举行了100多页的辩说。大蚱蜢之死留下的,是一個關于玩、遊戲和杰出糊口的谜團。若是平话中所述哲學家的紧密思虑稍显死板,那末最都雅的部門或许在于題目中的後两個關头词——“生命”與“乌托邦”。這是舒兹试圖經由過程界说遊戲来解释的命題。對他而言,玩遊戲象征着從事只具备内涵价值的勾当,這类贵重的内涵性與东西性對峙,它不只是一种良善,也是人类所憧憬的乌托邦里應有的生命状况。
舒兹或许其实不會在乎有人認為他的书不那末有趣,究竟结果“有趣”不是他眼中遊戲的充要前提。他認為,所有的遊戲都由四個要素構成:方针、告竣方针的法子、法则和遊戲立場。他借大蚱蜢之口所界说的遊戲,或“玩遊戲”這個勾当,是如许的:“玩一場遊戲,是指诡计去告竣一個特定的局势(前遊戲方针),進程中只用法则所容许的法子(遊戲法子),這些法则制止玩家利用较有效力的法子而鼓動勉励低效力的法子(建構法则),而法则會被接管只是由于法则讓這項勾当得以举行(遊戲立場)。”若是用一句话来归纳综合,则是“玩遊戲便是志愿降服非需要的停滞”,這個界说在遊戲钻研范畴廣為傳播。以上四個要素缺一不成,不知足此中任何一個前提,都不克不及算是在真正地“玩遊戲”。以國際象棋為例,假玩家可以分為三类:打趣者、讹诈者、粉碎者。他們都坐降血糖方法,在棋盘邊,手里拿着棋子。但是,只是在按法则落子而其实不寻求将军的打趣者認同的是法则,而不是方针;同心專心想赢却违反法则直接将军的讹诈者認同的是方针,而不是法则;而打心眼里認為象棋無聊而乱下一通的粉碎者,则對法则與方针都不認同。他們都在介入遊戲,但只是“像是在玩遊戲”。
圖片来自Unsplash @Hassan Pasha
不外,舒兹的界说实在其实不出格严苛。在這個界说的范畴里,他常以百米冲刺角逐為例来阐明遊戲(其他的体育哲學家可能未必認同),而雷同過家家酒的饰演遊戲则可以被诠释為“開放式遊戲”。他真正回绝認可的,是激進东西主义視線下被泛化的“遊戲”。正因如斯,舒兹才會對知名生理學家艾瑞克·伯恩(Eric Berne)在其脱销书《人世遊戲》(Games People Play)中對“遊戲”一词的利用感触不满。在這本书里,人際来往被诠释為“沟通遊戲”,即以各类技能與较劲获得社會性報偿,“人在遊戲中不會诚笃暴露本身的真实请求,有的只是隐藏構造的步调”。對此,舒兹利用了他在《蚱蜢》中最峻厉的说话:“事變既是如斯清楚大白,其实没有需要搅弄成一團紊乱。我建议,把伯恩阐述中所有呈現‘玩一場遊戲’的部門,都更换成‘操弄一場圈套’,意义不但没有错失,并且还更清晰。”他認為,被伯恩称為“遊戲”的竞争性社會互動,不外是為了获得社會資本的某种计策和坑骗而已。伯恩代表着一种廣泛的激進东西主义遊戲觀,即遊戲本色上是一种东何首烏生髮,西,其东西性目标内構于遊戲傍邊。是以,如许的遊戲本色上被視為一种為了告竣前遊戲方针的东西。這类本末颠倒使得“志愿降服不需要的停滞”显得十分荒诞,“國際象棋酿成了拿下棋子的步伐,曲棍球酿成了把橡胶球扫進網内的進程,竞走则成為了讓胸部触線的步伐。這类信条的独特的地方在于,若是遊戲本色上只是作為這种步伐而存在,它們對其目标来讲就是不适合的”。
人世遊戲
艾瑞克·伯恩
中國轻工業出书社, 2014
與激進东西主义對應的另外一個极度——激進自為目标主义——也被舒兹排除。激進自為目标主义的概念是:除非遊戲以自己為目标,不然就不是真实的遊戲。换言之,所有职業玩家都不算是真的在玩遊戲,只有業余者才是。是以,對激進自為目标主义的解除象征着,舒兹赞成职業玩家是真实的遊戲玩家。“他們将玩遊戲作為保存手腕”,职業玩家简直是在操纵遊戲,但他們操纵的法子是投入地去玩遊戲。职業玩家将遊戲作為一种东西,但博得遊戲成功的方针與挣錢的方针其实不是统一個方针,前者才是组成遊戲的要素。遊戲可以作為东西,而不侵害它作為遊戲的特性,這與認為遊戲本色上就是某种东西的概念,存在着极易混同的迥异。
如许一来,咱們可以就今世蓬勃的遊戲財產提問,是不是所有的数字遊戲均可以被称為“遊戲”?依照激進东西主义的尺度,舒兹若是活着,可能不會把所稀有字遊戲都視為遊戲,虽然這类前言的名称里有game這個词。最原始的数字遊戲是對排球、乒乓球的摹拟,而当遊戲纳入了更多内容,好比社交、“氪金”,咱們所玩的仍是遊戲吗?除法则以外(实在连法则都在以MOD和卡bug的方法被粉碎),前遊戲方针、遊戲立場、低效法子這几個要素是不少数字遊戲出產者和消費者所其实不垂青的。如今的遊戲钻研者已将情境化的互動作為数字遊戲的重要特性,他們認為数字遊戲是在玩家的介入下構成的。是以,玩家若何玩遊戲,决议了遊戲若何组成、能發生何种意义和應当怎麼被界说。
這是一個自界说的期間。或许《蚱蜢》會被如今的遊戲设计師視作古早的哲學資本,但究竟结果没有遊戲建造者會依照所谓“規范的”遊戲界说去设计遊戲,也不會有遊戲由于不合适一個尺度界说就被褫夺被称為“遊戲”的权力。遊戲钻研者杰斯珀·尤尔(Jesper Juul)在一篇文章中谈到對“玩遊戲”的界说的汗青變迁,從作為從命的遊戲和作為限定性自由的遊戲(舒兹和赫伊津哈的界说都被劃在這個象限内),到倾覆的遊戲和缔造的遊戲,如今的學者乃至認為“遊戲的本色植根于其互動性,没有玩家就没有遊戲”。從“以玩家為中間”動身,舒兹意义上的、規范意义的遊戲生怕已掉了。
Debugging Game History
Henry Lowood & Raiford Guins
The MIT Press, 2016
經由過程大蚱蜢與跟随者們的漫长對话,舒兹将關于杰出糊口的生命哲學包含線上娛樂城,在“遊戲之玩”傍邊:在充足的乌托邦,人們抛却了所有东西性的勾当,也即“事情”,而只介入具备内涵价值勾当的糊口,也即“遊戲”。如今,人人都在玩“遊戲”,但是咱們彷佛愈加感触本身置身于一個反乌托邦的世界。為甚麼?不但由于以玩家為中間的数字遊戲替换了以往面临面举行的、法则被明白遵照的遊戲,还由于其他具备内涵价值的“遊戲”正在掉,而遊戲化的事物讓人們误觉得本身在玩遊戲。正如韩炳哲在《精力政治學》中指出的,感性本錢主义将糊口和职場都举行遊戲化。遊戲将事情情傳染感動和戏剧化,以此發生更强的鼓励结果,讓人尽快樂成、得到嘉奖,带来更大的功效和收益。作為出產要素的遊戲化捣毁了經由過程遊戲得到解放的潜能。“由此,在咱們所处的後福特主义期間,劳動显得愈来愈過剩,可是這個社會却史無前例地近乎一個劳動社會”,一個有角逐、無遊戲,有竞争、無自由的期間。
精力政治學
韩炳哲
中信出书團体, 2019
大蚱蜢,或舒兹,在书中留下了一個灰心的論调:人类社會有可能永久不會在实際中以内涵价值為杰出糊口的尺度,有效性将成為節制所有人的鬼魂,讓人們信赖本身因有效性才能公道地存在。是以,书中大蚱蜢的抱负——乌托邦之梦——一起头就是一個恶梦:固然所有看似人类出產事情的勾当都是遊戲,却不被信赖是遊戲。遊戲再度被贬為休闲勾当,用来弥补各类洗腳皂,严厉事情之間的空地;并且,若是有法子说服這些人信赖本身所做之究竟際上是在玩遊戲,人們會是以感觉本身的糊口一無可取,以致于顿時要讓本身消散。在激進东西主义風行的社會里,每小我天天均可以耗費大量時候在数字装备上玩遊戲,這却偏偏不是“不遊戲,無宁死”的硬核玩家大蚱蜢愿意糊口的期間了。
数字森林中,大蚱蜢仍是選擇了宿命般的灭亡。
伯纳德·舒兹. 蚱蜢: 遊戲、生命與乌托邦[M]. 胡天玫, 周育萍, 译. 重庆: 重庆出书社, 2022.
伊索. 伊索寓言[M]. 周作人, 译. 上海: 上海人民出书社, 2020.
錢钟书. 写在人生邊上[M]. 辽宁: 辽宁人民出书社, 辽海出书社, 2000.
JUUL J. Pl鍛煉專注力玩具,aying[M]// LOWOOD H, GUINS R. Debugging Game History: A CriticalLexicon. Cambridge, MA: The MIT Press, 2016.
艾瑞克·伯恩. 人世遊戲: 人際瓜葛生理學[M]. 刘玎, 译. 北京: 中國轻工業出书社, 2014.
韩炳哲. 精力政治學[M]. 關玉红, 译. 北京: 中信出书團体, 2019.
BALLANTYNE C. Biographical Information for Bernard Suits[J]. Sport, Ethicsand Philosophy, 2019 (13, 3-4): 485-485.
分歧版本的《蚂蚁與蚱蜢》(The Ant and the Grasshopper)故事, 拜見匹兹堡大學傳授阿希利門(D. L. Ashliman)编纂的民間故事網站。
(原载于《信睿周報》第8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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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睿周報》第8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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